对儿童沙盘游戏治疗的一些感受

之前上心理咨询师取证班的时候，有一位老师是精神分析取向的，她后来和一位学员合作搞了一个儿童中心（具体名字就不说了）。我也被邀请到了这个中心的微信群里，看着他们红红火火的开张，在朋友圈里做宣传。因为一直对儿童心理感兴趣，我还带自己的孩子和孩子的好朋友一起去体验了一下。这个地方初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型的儿童游乐场，有一些游乐设施。中心的店长是一位心理咨询师，我俩聊了好久。店员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玩儿。

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中心以后我问他俩：“感觉怎么样，还想不想再去？”两个孩子纷纷摇头说：“有点无聊，以后再也不想去了。”

我觉得有点可惜，我对店长的印象很好，从她那里了解到的是：她们会把年龄段相近的孩子组合到一起，通过一些游戏类课程的设置，去观察孩子的人际交往模式，面对困难时候的应对模式等等，进而做一些改进和矫正。本来希望孩子能喜欢这里，参加这些课程，可是现在孩子明确表达不喜欢，只好放弃。

但是我依然在他们中心的群里，默默关注着他们，看着他们做了不少事情。比如组织群里的妈妈参加读书会，学习多尔多；后来，中心从商场迁到了一个居民小区里，咨询师队伍也发生了些变化；再后来，我看到群里开始持续发一些有关沙盘游戏治疗的科普文，他们还专门开设了儿童的沙盘课程。沙盘游戏治疗这几年好像很火，尤其是用于儿童治疗。我自己没有专业的学习过沙盘，也没有切身体验过沙盘，但是对沙盘一直抱有兴趣。我的心思又活泛起来，直到有次看到群里说可以免费预约沙盘游戏体验的时候，我就兴冲冲地报了名。

可是做这个事情的时候我有点心虚。通常在我们家和孩子有关的事情我们都会和她事先沟通，然后再做决定。可是这件事情上我有些小心思——那一段时间，我觉得孩子有些情绪上的困难表现得比较突出，尽管我一直尝试去理解却总是不得其法，孩子也不能很清晰地去表达。我想或许通过沙盘游戏能够表达和解决这个困扰，但是我又不能跟孩子讲：“妈妈觉得你有情绪的问题”。最后思来想去，我“骗”孩子说有个很好玩的游戏，我想带她去体验一下。我把沙盘大致怎么回事儿跟孩子描述了一下，她平时对角色扮演，弄几个玩偶演个剧什么的比较感兴趣，估计是觉得沙盘听起来有些类似，就答应了。

到了中心，就有工作人员带着孩子熟悉环境。这里的设置和当初在商场的布置很不一样：在商场的时候更像游乐场；而现在那些游乐设施都不见了，是个三居室的居民房，几个四五岁的孩子跑来跑去、你追我赶，还有几位孩子家长在旁边坐等，我一时想不出来他们现在的运营模式是怎样的。

中心的负责人接待了我，一看她就觉得很眼熟，后来仔细想想应该是在群里见过她的微信照片。她给我介绍现在中心都开设哪些课程，什么模式，帮助孩子解决什么样的问题。后来就聊到了沙盘，介绍他们沙盘治疗师的资质，有哪些成功经验等等。她知道我也一直在学习心理学，聊得就更投机一些。我也比较开放自己，就跟她说了我观察到的孩子的一些情绪困扰。谈到这里的时候，气氛开始变得有点凝重，她询问我养育孩子的经历，开始学习心理学的时候孩子几岁，还说了一些专业概念，让我慢慢的觉得“孩子的问题好像有点大！”。

本来以为我俩就是闲聊，聊到这会儿我才知道这就是他们的设置。由她本人负责跟家长聊，而治疗师在房间里跟孩子做沙盘。我开始有点不自在了，有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“被咨询了”的感觉，说话也慎重起来，不像刚才那么随意。

大概四五十分钟以后，孩子从房间里出来了，很高兴地走到我身边去。我和那位负责人就停止了谈话。我问孩子：“沙盘好玩吗，都摆了些什么？”

孩子说：“挺好玩的，我摆了鳄鱼，还有亭子……”

这个时候有工作人员走过来把孩子带走了，说：“走，我们到那边玩儿去。”

那位负责人走过来跟我说：“其实，我们是不建议家长问孩子摆的沙盘的内容的。”当然，我现在理解这是设置，就像你在咨询室里讲的话是没有义务告诉你父母的。但是当时我没反应过来，也不理解，但是大约猜到这是设置。

等孩子离开，到了另一个区域的时候，我被请到了沙盘室。看到了那位沙盘治疗师，是一位比较年轻的男性。他看起来比较严肃，请我坐下。整个房间比较空荡，在我的正对面，靠墙摆了两个架子，上面放着各种沙具。我和沙具架中间放了一个沙箱，只不过沙箱里现在只有沙子，孩子摆的东西应该是被收起来了。咨询师坐的离我比较远，我们两个和沙箱之间形成了一个大钝角。

治疗师先做自我介绍，说他是荣格派的，有哪些受训经历和资质。他看上去不是很松弛，房间的光线比较暗，我有点看不清楚他的脸，感觉不是很舒服。本来初次和陌生人打交道我都会不自在，现在两个人一本正经地坐在这里谈比较严肃的话题加重了我的紧张。因此对他的话没太听进去多少，我在瞎想，刚才跟孩子一起工作的时候他也这么严肃吗？那孩子会不会像我一样不自在。后来又猜测，他这么严肃难道是孩子的沙盘反应出来的问题比较严重吗？

终于他切入了正题，说到孩子的沙盘，说是明显可以看到一些创伤的。我对“创伤”这个词很敏感，就谈了我对孩子的一些观察，以及孩子的一些情绪表现。听我说完，他的表情更凝重了，说：可以看到这些创伤里有两个还是比较大、比较深的，其他的一些问题不太大--听到这些，我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戳了一下。我做了三年多的个人分析，大概知道自己的症结，也能意识到对孩子的一些影响。可是说到对孩子造成了重大创伤，我实在是没有意识到。可能是有点不服气，我问到：“孩子摆了些什么？能看出来是很深的创伤？”

治疗师马上说：“孩子是有隐私权的，她摆了什么我们是要保密的。不过我可以给你举一个小例子……”。通过他描述的那个细节，即使我没学过沙盘，也知道那里呈现了孩子的一些恐惧。

接着，治疗师又说：“我们这里有一个11岁的女孩子，做了几次沙盘了，效果非常好。不过她的问题比较轻，她只是跟父亲的关系有问题。”尽管他这里没提我的孩子，我也能听出轻重比较之意来。

最后治疗师做了一个判断：“孩子有些深层次的问题需要处理，而且，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，看了看我说“我觉得这些问题都和你有关”。

作为一个妈妈，此刻感觉像被下了判决书，这个判决书不光是给孩子的，还是给我的。心情糟糕透了，也没有心力再继续坐下去，我敷衍地说了两句感谢的话。在我要离开的时候，治疗师跟我说：沙盘，尤其是首次沙盘是孩子的无意识暴露。所以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，孩子可能会表现出情绪不安或者是恐惧，甚至晚上睡眠都会受影响。他建议持续治疗，如果不准备治疗，一定要关注孩子的情绪（后来我的观察验证了这几句话所言不虚，很感谢他告诉我这些）。

我从沙盘室出来，到处找孩子，后来发现她一个人猫在阳台看书，非常安静。我稍微有点诧异，因为通常来说这个时候她看到我会大喊我一声，非常开心。我走过去问她，还要不要继续在这里玩。跟刚做完沙盘时很兴奋的状态不一样，孩子显得有点疲惫和心不在焉，跟我说感觉无聊，想回家。

出了中心发现天已经黑了，走在没有路灯的路段上，孩子说害怕，我就揽住她，想这应该就是治疗师提的“后续反应”吧。不知道为什么，我一方面因为治疗师说的哪些话感到非常担心；一方面隐隐觉得自己做了件傻事儿，有点心疼孩子。我给老公发了条微信说了下大致的情况，他也觉得我做的不妥。

这种担心和自责折磨了我两天，随后在接下来我的个人咨询里谈了这件事儿。我的咨询师也是比较严肃和节制的，刚开始跟她咨询的时候觉得她很冷漠，可是几年下来，我们的关系比较稳定，对她也比较信任，在咨询室里感觉还是安全的。我把担心、自责和委屈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，哭得稀里哗啦的。

每当我陷入到某种情绪里出不来的时候，我的咨询师总有种神奇的能力让我换个角度看事情。她问了几个问题，让我重新开始思考我带孩子去做沙盘体验这件事情，也开始去反思那个中心的负责人和沙盘治疗师给我的那些反馈。我不再把自己放在一个“被判了刑”的角色上，开始去想：谁才是了解孩子的人。是我这个妈妈，还是只见了孩子50分钟的沙盘治疗师？我对孩子的认识是否因为治疗师的几句评价就要彻底颠覆？还有，到底是理解孩子更重要，还是给孩子下个“正常”或者“有创伤”的判断更重要？说来也很奇怪，当我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，那个困扰我很久的孩子情绪问题的原因也浮现了出来——确实和我有关系，但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糟糕。意识到了这点，心里突然敞亮了很多。我的行为不自觉地就发生了一些变化，孩子相应的情绪强度也缓解了很多。

昨天看到朋友圈里的一位咨询师转发了一篇沙盘游戏相关的文章，并且评论到：沙盘游戏是双刃剑，千万别学个皮毛就乱用，否则可能对来访有伤害……联想到之前孩子的经历，对这几句话深以为然。如果你对一位妈妈说“走，我们带孩子去做个心理咨询”，如果孩子没有很严重的问题，通常妈妈们都会比较排斥；可是如果你说“走，我们去体验一下沙盘游戏”，妈妈们的接受度就会高很多。这个治疗技术叫“沙盘游戏”——带了“游戏”二字往往会给人以轻松的感觉。但是千万不要因此就随意尝试。如果家长希望带孩子体验，还是需要事先做一些功课，比如：事先和治疗师或机构沟通，了解治疗的设置，了解治疗师的风格，也要对孩子的情况进行一个评估。像我那么冒冒失失地前往，确实很有风险。当时体验到的痛苦，这篇文章不能描述其一二。我庆幸自己一直有在做咨询体验，能跟我的咨询师去充分讨论这个事情。否则的话，不知道那次沙盘体验之后会酝酿出哪些影响来。

作者：让光照进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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